头顶是简简单单的长管白炽灯，四周墙壁和门窗都泛出金属那种沉闷的风格，窗户外层有金属板遮挡，光线无法透入，所以屋子里虽然有了光照，但还是给人以昏暗的感觉。余言往前走出门廊，看到了类似客厅的空间。
墙上贴的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地图，地理方面和前世没什么大的区别，就是本来应该是白色的南极上面多了很多名称，上面用红色的印记标识了几处地方，看不大懂，只知道和两年前的大战有关。
地图下是一张很大的金属桌，上面乱七八糟的堆着很多东西，只能分辨出几份报纸，两本印着巨大战争机械的书和最里面的一只咖啡机，桌子的周围摆放了几把椅子，椅子上面挂着很多一模一样的衣服，那种藏青色的外套。
余言多看了几眼，突然发现其中一件外套的袖子上面印着一面小旗，没有底色，但图案是由四颗小星和一颗大星组成。
余言愣住了，心跳急剧上升。
这个图案对他来说，无异于异乡求学之人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自己的母亲，震惊之后，心里突兀涌上的是浓浓的思乡之情。
这是象征着余言曾经归属的国度，是一个建立在古老帝国废墟之上，在历经苦难与折磨后终于挺直腰板，向着光耀和复兴大步奔跑中的新生国家，犹如传说中的凤凰涅槃。
然而，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半年了，从最开始的惊疑，接着慢慢的寻找，到最终的接受，夜晚入梦时都快要记不起原本世界的样子，本来已经确信这个刚刚经历过能够毁灭世界之大战的陆地和自己曾经的家乡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个蝴蝶扇动翅膀后诞生的有着自己的历史，自己的过去和荣耀的文明，谁料想就在现在，就在眼前，余言居然看到了这样熟悉的印记，如同春天从大地中发出的惊雷，让他的情绪波动和暴风席卷过的海面一样起伏不定。
余言歪倒脖子看了半天，眉头越皱越深。虽然很想把那只袖子拿起来和记忆中的世界仔细对比一番，但毕竟是别人的衣服，不好上手，还是等那个女孩回来再说。
说起来，余言到现在都不知道女孩的名字，虽然已经见过几面，说过一些像是“又去市场啊”，或是“出来逛街啊”之类的客套话，但第一次见面时自己用“你好，我叫余言”这样委婉的方式问她的名字，女孩却愣了一下，接着用很认真的态度点了点头，说出“哦，我记住了”这样的答语，让余言的微笑变的僵硬了几分。
阴差阳错的，虽然已经略有些熟稔的意思，但女孩的姓名还是不太清楚，让余言想起自己上大学的时候，明明认得长相，见面后也会微笑招手，但就是不知道名字的那些同学。不管怎么说，余言隐约记得菜场上的大爷叫她人形小姐，毕竟不是人类，想来和人类的取名方式也会有些不同。
挪开视线看向他处，仔细打量一下，便能发现这里的生活气息不是很浓，倒是有点儿像荒废了许久的仓库，从风格到空间结构都能感受到时间的痕迹，也不知道她在这里住了多久。
转了几圈，看了看各个房间的位置，余言回到客厅，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静静的等待，他的心里其实有很多的问题，就算是被女孩当作唐突的人，也一定要毫不客气地问出来才行。
过了不久，头顶有机械传动的嗡嗡声传来，看来女孩已经把接收器的基站收进了通信站内部，至于那个圆形的增幅器，可能要带回来吧。
余言望着大门，心里一遍遍排练待会儿要拜托女孩回答的问题。
又过了几分钟，大门张开了一条缝，气流和沙尘顺着缝隙吹了进来，让门廊的地面覆盖了一次细细的黄沙，女孩闪身跳进来，怀里抱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信号增幅器。
余言走过去扶住增幅器，想要给女孩搭把手，结果用力一抬，差点儿把自己的腰给闪断。
好沉……
女孩腼腆的笑了笑说：“谢谢啦，很重的你拿不动，那个，帮我把门关一下吧，我要把它放到地下室里去。”
余言连忙走到门边，将风沙阻隔在外。
女孩将增幅器放进地下室，脱下护目镜和斗篷，将腿上的外骨骼卸下来，抖了抖自己的头发，有沙子簌簌地掉落下来，像是下了一场黄色的雪。
余言站在客厅里，看到女孩从地下室里出来，便迎上前张口问道：“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前几天看历史书觉得无法和时间联系起来。”
其实哪儿有钱买什么历史书，这几天不是在看有关人口集中的教材就是在买各种各样的报纸看。
女孩扶了扶眼镜，两只手抓在一起，显得有些局促：“啊，可以的呀，你要不要喝咖啡？”
“呃，好。”
女孩迈着碎步跑进厨房，拿了两个实验用的烧杯出来，放在在咖啡杯下面接了两杯，递给余言：“那个，很普通的速溶，我没有放糖，你要糖吗？”
“不用了，我刚才说那个……”
“你……你问啊。”
余言心里一阵无奈，怎么感觉和面对大灰狼的小白兔一样，怯生生的，我又不会吃人，明明一只手就能放倒的说……但说归说，问题还是要问的。
“大战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
女孩眨了眨眼睛，不确定的说：“应该……挺好的吧，我觉得挺好的呀。”
“具体一点呢，比如国家，地区，还有普通人的生活之类的。”
女孩低下头去：“我是在很久以前被建造出来的，后来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然后就一直在这里，唔……可能有五六十年了吧，两年前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发射过来的集束导弹轰炸过一次，重建后还是在这里，所以你问我大战之前的生活，我觉得应该挺好，但也不是很清楚。”
余言叹了口气，心里隐隐的失落之后却又生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喝一口咖啡，脑袋里不知怎么想的，突然说出了不合时宜的调侃的话：“原来是这样……不过让我把你的外貌和拥有六七十年经历的人联系起来还是很难啊，怎么看都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嘛。”
女孩别过头去，耳朵有些发红。
余言自觉失言，连忙手忙脚乱的解释道：“啊……抱歉，我没有调戏你的意思，就是觉得……”
灵光一闪。
“你和我以前的熟人长得很像……她也是人形，不过有作战能力，名字叫……呃，88式，哈哈哈，很奇怪的名字吧，倒不如说是型号更合适……”
一连串混乱不堪的句子夹杂着尴尬无比的笑声，余言说完后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叫你胡说，叫你满嘴跑火车，这下好了，没准儿朋友都没得做。什么88式，什么民用人形，把以前玩的游戏中的人物拿出来当挡箭牌，一定会被认作是奇怪的变态吧……
低下头懊恼了几秒，偷偷抬眼看去，却看到了惊讶的一幕。
女孩端着烧杯放在嘴边一动不动，有咖啡从嘴角流到了下巴，划出一道褐色的痕迹，两只宝石般明亮的眼睛张到了最大，里面写满了震惊。
余言大慌，感觉马上要在某种程度上社会性死亡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啊，不是，你说有一个叫88式的朋友？”
余言的心脏跳得飞起，撒下一个谎言就要用一万个谎言来弥补，虽然女孩好像发现了句子中的什么漏洞，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吹牛了：“对……对啊，你别看我不怎么强壮的样子，我跟你讲啊，我以前可是在安全承包公司当过指挥官的，手底下有各种各样的人形，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当特种兵使……”
嘴上硬气的和死鸭子一样，心里却在狂吼：你搞什么，游戏里的事情能当真吗？余言你说你马呢，吹什么牛皮，你是狗吗？！
已经做好被冷笑打脸，或是直接被踢出房去的准备，余言闭上眼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紧接着，有杯子摔碎的声音传来，余言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防止女孩在暴怒之下发动致死打击之类的技能。不过刚迈出去一步，一直处于石化状态中的女孩突然伸手拉住余言，用颤抖的声线问道：“你叫余言？”
余言扯了扯嘴角：“呃，对啊，你不是知道嘛……”
女孩疯狂的眨着眼睛，像是在计算机上的指示灯在高速计算中拼命的闪烁一样：“你……你在格里芬当过指挥官？”
坏了，不会这个世界也有一个叫格里芬的军事组织吧？我那个格里芬只是窑子啊，不是打仗用的。
“对……对啊，哈哈哈……”
“格里芬已经消失快五十年了，你是人类吗？”
五十年！
余言觉得自己的灵魂从口中飘散了出来，眼前有樱花飘落，日光明媚，清风和善，海边浪花朵朵，涛声依旧。
“呃……是，是吧……人类还是要做的，就算朋友做不了，我觉得……”
女孩打断他的话，接着是一连串的问题：“你是2062年完成的入职仪式，第一个正式人形是司登，第一个全练度满级的人形是汤姆森，第一个结婚的人形是班长，就是M99，第一个改造的人形是M4A1，你叫她小公主，对吗？”
王德发！还真他娘有这么个格里芬啊，我玩的不是窑子，是正统异世界的人物传记吗？什么鬼啊，难不成我不是穿越了，而是跑到游戏里来了……等等！
余言突然反应过来，女孩说的那些事情正像是掏耳勺一样，一点点的将自己脑海深处的一些东西给挖了出来。
“第一个人形应该是司登，当时特地查了资料，感觉小红帽和红色贝雷帽的样子都很好看，后来出了婚纱，又能改造，就给了戒指。”
女孩激动的手足无措：“对对对，虽然重点培养的是汤哥，但后来也升满了练度，还结了婚，不过听司登说起她之前还有几个人，却不知道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当然是用作狗粮了，不过这种话不能说，一说要死。
“我第一个出的五星人形是阿汤哥，汤姆森，芝加哥打字机，也是我第一个五扩的人形，技能是力场盾，免疫伤害的那个。”
“五星是什么意思啊，不过我听班长说过，汤哥的确是指挥部里第一个彻底完成全部战斗训练的人，技能是什么啊……大姐头有指挥官给的力场护盾，的确能挡住子弹和炮弹什么的……”
“这个世界没有星级的概念吗，也没有技能……那我第一个契约的人是M99，就是班长，因为当时觉得太可爱了，忍不住买了戒指给她，后来还出……买了两套衣服，过年的红白色棉袄，还有白色的兔子装。”
“对的，班长是第一个和你结婚的人，之后当了副官，班长还说当时觉得你是萝莉控，总是让她穿破破烂烂的战斗服，还总是脱下外套**，摸大腿，还摸内裤，简直和色狼一样，搞得班长很苦恼，不过摸啊摸的也就习惯了……话说契约是什么意思啊？”
“喂，我……那样摸也算啊，我只是点了点屏幕而已……还有结婚？不是契约的吗？怎么能算结婚呢，虽然口头上说说老婆呀老婆的，但谁会当真啊，再说戒指送了那么多，总不会都结婚了吧。”
“啊——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指挥官，班长最珍惜的除了你以外就是那枚戒指了，还总是说嫁给你很开心，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想法，不行！我要告诉班长，让她惩罚你！还有其他和你结婚了的前辈，要是亲耳听到你这样说，可是会自杀的……要是我的话我就会，可惜没有戒指。”
“不是吧……这算重婚了吧……”
“怎么能算重婚呢，又不是和人类结婚……和人形在一起的话，理论上来说当然是多少人都无所谓的，但别的指挥官都有一个限度，只有你看谁好看就给戒指，完全不顾我们的感受。想想，婚的也太多了吧，不好的……”
余言已经将世界观扔到了脑后，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认真的扳着指头算了一下，光是心智升级用的戒指都有五六个，还有因为喜欢立绘而送出去的，还有出了婚纱皮肤后大氪拿到的几个，因为强迫症也买了戒指，加起来怕是十多个有余……
“我想想啊，除了小白兔，还有旋风，小狐狸，阿汤哥，女仆长，德皇英妃，好像还有AR小队里的小公主，AR15，还有404小队的睡鼠，小怪兽和鼻梁骨，可能还有一些，你知道吗？”
“唔……鼻梁骨是谁啊，从来没听班长说起来过，不过其余都对，但太多了我也记不清的，婚了这么多人，真的不怕她们吵起来吗，女人吵架很恐怖的。”
余言苦笑道：“当时要是知道来这里，恐怕要倾家荡产全部结一遍婚了。”
“怎么这样……”
“我还想说呢，到现在还和做梦一样。”
女孩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缓步走到余言面前，将一张精致美丽的面庞凑过来，小巧的鼻子几乎要顶在他的下巴上，惹得余言老脸一红。
“好……好近啊，怎么了，我说的都是那个，实话，是不是好巧？”
女孩露出严肃的神色，一字一句，顿挫有力：“最后一个问题，班长的裙子底下穿的是什么？”
班长？也就是M99吧。
余言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谁发明的安全裤？干TM的伊丽莎白·米勒！”
女孩的眼眶迅速变红，眼角有泪水凝聚，接着，女孩说出的话足以媲美心脏起搏器，将余言的一颗心震撼到能够拿出去用心发电。
“好久不见，指挥官，88式向您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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